首届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落下帷幕，与会专家期待国内童书界观念更新——

    不向孩子说明什么，问孩子需要什么

首届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国的出版人、作家、读者的关注。

作家张辛欣（左一）在童书展上与小读者互动。 

    阅读，与童年相伴相走

　　154家国内外出版社，5万多种最新童书，1000多位中外童书作家、插画家、出版人和版权贸易专业人士，100多场童书版贸洽谈、作家推介、阅读推广活动，来自海内外的近5000位专业观众，12000位小朋友及其家长……11月9日，首次举办的中国上海国际童书展（CCBF）在上海世贸商城展览中心落下帷幕。

　　一系列数据和骄人的成绩背后，更重要的是，本届童书展确如此前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局长徐炯、副局长阚宁辉接受本报采访时所期望的那样，带来了有价值的影响和思考。

　　童书：不只是适合给儿童看的书

　　某种意义上，2008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勒·克莱齐奥，作家张辛欣、毕飞宇等作家的加盟，已经预示着本届童书展在观念上的一大突破：童书，并不只是童书作家的专职，也不只是写给儿童看的书。在本届书展首个重要论坛“中外童书出版人5+5圆桌会议”上，谈到“什么是最好的童书”时，巴西出版人朱莉娅·苏瓦茨表示，一本好的童书既要适合儿童阅读，也要适合成人，“对儿童不必刻意取悦，要相信他们的领悟能力”。

　　然而写出一本“最好的童书”，实在不容易。毕飞宇就坦言，在写《苏北少年“堂吉诃德”》这样一本“小书”时，有文本难度和语言障碍。“过去常听有作家说，等我写不动小说了，就去写儿童书。这就像‘心外科大夫做不动手术了就去当儿科医生’，怎么可能！”在他看来，以非虚构写作记录自己的童年，还有一个难度，就是要面对真实的记忆。“记忆是被当事人绑架的东西，左边那个人叫‘道德’，右边那个人叫‘美学’。如果一个小说家真要完成为读者提供一个‘模式’的责任，就必须要克服道德和美学上美化自己的倾向。”

　　但毕飞宇之所以写这本“有难度”的书，是因为在他看来，每个人都必须尊重自己的童年。“一个人的童年无论如何艰辛苦闷，但烂漫和甜蜜永远是童年的本质。”他说，回忆过往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儿子3岁前，我每晚抱着他，在沙发上读故事给他听。“现在儿子17岁了，已经成了我的‘敌人’。如果说我写这本小书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希望它卖得稍微好一些，成为许多父母晚饭后抱着孩子阅读的读物。能够以作者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走进’孩子的内心，那是多么幸福的事。”

　　儿童：要的是尊重，而不是说教

　　很显然，作为一个以写成人题材为主的作家，毕飞宇能够放下“身段”去写一本“小书”，体现了他对儿童的平视和尊重。

　　这也正好契合了瑞典作家洛塔·奥尔森的看法。在她看来，好的绘本和儿童文学的核心，是创作时以严肃而平等的眼光对待儿童。“他们也值得拥有与成人一样高质量的文学和绘画，林格伦的名言是‘爱孩子，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她从没想过要用她的书来教育孩子们什么。”而很多时候，恰恰是不带教育目的的创作，最后却达到了教育效果。此次，洛塔就和瑞典插画家玛丽亚·尼尔松·索尔一起带来了三部合作的绘本，其中《奇特的动物》即将出版中文版。洛塔说，这样一本不带“说教”的书，会让小朋友们知道即使是最普通的动物也有奇怪的一面。

　　正是在这一点上，凸显出国人的弊病。我们普遍有一种思维定式：给孩子看的书，必须让他们获得知识的滋养，必须告诉他们一些道理。相应地，这一思维体现在很多童书作家的写作里，当他们下笔写作时，就预设了“要向孩子说明什么”的标准。但童书真的必须承担说教功能吗？答案是否定的。中国少年儿童新闻出版总社社长李学谦表示，一本“最好的童书”要符合人类真实的感情，要语言规范也要有鲜明的个性，要有紧凑精彩的故事，要符合道德规范，“更要贴近儿童，不居高临下地说教，而是体现以儿童为本位的思考”。

　　也因为此，国外的童书并不局限于呈现“成人自以为适宜给儿童看”的内容。瑞典的儿童文学中就常常涉及宽广的题材和视角。玛丽亚说，孩子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接受包括死亡在内的内容，“但我们谈及死亡时会站在安慰的角度，而不是让他们恐惧”。事实上，被视为现代法语漫画滥觞的　《丁丁历险记》中，就有涉及种族主义和猎杀动物的场面。法国国际出版署出版负责人让吉·博安认为，虽然这在今天依然有争议，但无疑更贴近真实，“法国漫画里也会有男女裸露的画面，这其实是‘身体教育’一课，并非色情，也会经常出现面部狰狞的怪兽，但这并不是要吓唬孩子，而是要告诉孩子们真实的世界是怎样的”。

　　图画：比文字更能赢得孩子青睐

　　在题为《儿童的阅读与成长》的演讲中，勒·克莱齐奥忆及小时候读莫泊桑小说《一生》的往事。当时他8岁，不知道这个小说是写给成人的小说，以为是写给小孩子看的。“我看到里面有插图，插图里有一个很年轻的妇人，衣服穿得不多，很漂亮，这里面还有一个坏人，是个男人，想来引诱她。我以为这是童话书，书里有一个坏蛋，加一个小仙女。”正是这样的机缘，他慢慢和文学有了接触。

　　这在颠覆童书阅读某种思维定式的同时，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示出图画对于一个孩子所能起到的神奇力量。在展会现场，记者看到一本薄薄的图画书《星期三下午捉蝌蚪》，这本讲述星期三下午一群小孩子去捉蝌蚪，结果没捉到的引进版童书，在台湾销售火爆，其秘诀就在于如信谊图书编辑周喆所说“图多字少”，“整部书全部用儿童画风格的画面表现，文字不超过100个”。

　　在另一场合，记者注意到，作家王晓明创作的四册“花生米图画书系列”，中文版刚上市，即有意大利、韩国童书商前来洽谈。出版方接力出版社副总编辑周锦透露其中的奥妙，这些外国书商可能并不认识书中的汉字，但仅凭绘画就能认定这是一本好书。

　　但在当下的原创童书中，图画显然还不如文字重要。“字多才值钱”在中国童书出版界是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虽然近年中国童书出版人也开始注重图文并茂，但相比文字作者，插画师却永远处于从属地位。而中国原创童书的文字明显比引进版多。然而事实的情况是，图书画更符合孩子的认知力。“相比中国，西方童书已有几百年历史，他们对孩子心理的研究已经非常成熟，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在周喆看来，中国童书只有改变对文字的过于执迷，才可能赢得孩子的青睐。

　　与此同时，不能不注意到的另一个事实是，童书界普遍存在的“重幼轻少”的现象。眼下学龄前儿童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而青少年多看日韩漫画。在业内人士周凯看来，这并不是因为中国童书出版商不想占领青少年市场，也不是因为本土绘本作者只是满足于创作“低幼”绘本。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无奈的结果，因为创作出青少年甚至成年人喜欢的绘本要求更高。“创作一个适合全民阅读的绘本，作者除了必须具备强大的想象力、幽默感之外，还必须拥有人性的关怀，和对社会的深刻理解。相比之下，创作一本低幼绘本就简单多了。”

　　创意：“跟风西方”只能是误入歧途

　　事实上，有识之士大多认识到国内童书存在的这种“先天”的不足。周锦坦言，阻碍目前文字类国产童书“走出去”的一个重要原因，正在于中国童书作家的“幻想能力”远不如西方童书作家，也就得不到西方儿童的认可和喜欢。“‘幻想能力’归根到底是一种创意。而从文化输出的角度来看，最优质的形式还是创意的出口。以此看，中国童书‘走出去’还处于相对低端的阶段。”

　　在书展现场，记者了解到，童书“走出去”和“引进来”之间存在很大的落差。而万卷信息公司公布的数据也表明，目前引进版童书种类已占到中国在售童书种类的27.64%，占销售总额27.21%。这样严峻的形势，是不是意味着国内童书出版只能安于现状、裹足不前了呢？童趣出版公司总经理侯明亮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他以由他们公司出版的迪士尼系列为例，“我们买了版权，利用迪士尼卡通形象进行二度创作，再将这些新童书‘返销’给西方读者。这样既解决了国产童书创意的问题，又完全与国际接轨”。

　　百道网首席执行官、出版人程三国则从另一角度表达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中国童书作家并非缺少创意，而是不知道如何进行西方童书式的表达，所以往往作品再好，也难以被国外读者接受。“在这样的情况下，完全可以请国际最著名的童书作者来创作中国题材的童书，而中国的童书出版商也不乏这样的财力。事实上，中国台湾在十几年前就有了这样的模式，在中国大陆却是刚刚起步。这就是台湾童书受西方读者欢迎程度远高于大陆童书的一个重要原因。”

　　然而要最终体现童书“走出去”的水准，或许还有赖于提高国内童书作家的原创力。有专家表示，优秀的中国童书，必须体现中国的环境和元素，惟其如此才容易让中国的孩子产生亲切感，而简单地“跟风西方”只会是误入歧途。“以此看，拒绝西方固然是自负，全盘西化也只能是自卑，中国童书就应该在两者间找到平衡点，寻找自己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