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周生,1947年生于江苏启东。曾在上海崇明农场务农,曾去美国陪读。著有长篇小说《陪读夫人》、《性别:女》,研究专著《关于性别的追问》等。曾获上海市长中篇小说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一届中国女性研究优秀专著奖,《上海文学》奖、天津《小说月报》百花奖等多种奖项。
王周生自称“很不自信”,和同时代人一样,会在别人的评价中找寻自己的价值。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期望听到的都是正面的肯定,“批评我的小说不好,我一点也不会生气,怕只怕小说刚出版,就被人遗忘。”她说,“我不是出生书香门第,没有很深的文化传承,小时候很少能读到文学作品,那些经典小说都是在“文革”中偷着看的。”这位自觉不是很会写小说的作家,一旦有感觉有故事,就忍不住想写出来与读者分享。因此她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创作有感而发,不是无病呻吟。
王周生很在乎同行的评价。近期,她的长篇新作《生死遗忘》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删节版先行刊登在今年8月《小说月报》的原创长篇增刊上。她忐忑不安。直到几个作家朋友读后或给她打电话,或写电子邮件,表示肯定,说她上了一个大台阶,说作品的主要人物立起来了,说这本小说会有多种诠释……听到这些,她那颗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她说:“我从没期盼我的作品轰动,稿费都用在买书上了,我只是想和读者分享我的人生体验。”
更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小说发表后并没做任何宣传,却在读者群中引起不小反响。先是网上出现了评论文章,说是一本近年难得的好小说;有人在她的博客留言表示感谢,说读得泪流满面,感动不已;再后来有人给她写信,说多年未读到这样厚重触及时弊的小说,还说要将书“置于床头,陪伴终生”……朋友赞扬的短信更是一个接一个,王周生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困惑。
她工作过的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有一批默默关注她创作的年轻研究人员,他们在“青年沙龙”论坛上热烈讨论《生死遗忘》。喜欢的不喜欢的,争论声一片,点击率不断创新高。这些年轻人在网上“说三道四”不过瘾,还要面对面开读书会。网上的争论在会上继续,王周生非常感动,觉得有个作家朋友关于这本书“有多种诠释”的预言,十分准确。而小说近期获华东六省一市出版社评的二等奖,更是业界对她创作的肯定。
“不自信”的王周生,这回挑战了“很自信”的作家都不敢轻易挑战的题材。
《生死遗忘》讲述了记忆和遗忘的故事。80岁的退休英语教师肖子辰,忽然出现在离婚二十年的前妻凌德磬家中,令她十分惊愕。原来,肖子辰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症)。或许因为不曾了却的爱,或许对女儿疲于奔命的歉疚,凌德磬最终将前夫接回家中照料。但肖子辰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像个任性的孩子,令凌德磬原本平静的家波澜迭起,意外不断。记忆一点点吞噬肖子辰的记忆,也一次次伤透了凌德磬的心。记忆与遗忘殊死搏斗。最终,凌德磬用生命的代价,唤醒肖子辰爱的记忆,为这个记忆和遗忘的故事画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句号。
小说的故事在王周生心中酝酿了七八年。最早,她从朋友那里听到一个故事:一对离了婚的老夫妻晚年都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唯一的女儿疲于奔命,无奈之下只好把他们一起接到家中。没想到,纠缠了一辈子的两位老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是谁啊?”这个故事一下撞进了王周生的心里,她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小说题材。而那时,她的婆婆也得了老年痴呆症,她也在疲于奔命,照料老人让她有了深刻的人生体验。
几年之后,婆婆去世了,接着,中风的母亲也走了。王周生正逢退休。她觉得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怎么办呢?她该做点什么?
她开始写长篇,要将这些年的体验和思考融入其中。起初,她写的是一个有关安乐死的故事。女儿拗不过母亲,同意为母亲实施安乐死。但母亲死后,女儿彻底崩溃。王周生说:“我想来想去,我没有能力挑战这样一个题材,找不到任何理由让一个女儿为自己的母亲实施安乐死。”第一稿写出来之后,这部长篇陷入停顿。她说,“世界上关于生和死的经典作品那么多,我还能写出什么新意呢?”
直到有一天,她在香港科技大学的书店里翻看了钱理群的《拒绝遗忘》一书。“我用两个多钟头的时间,站在那里一口气把书翻完。钱理群在书中说的全是我们这个民族被强迫遗忘的历史,我一下子被震撼了。衰老和疾病强迫个体生命遗忘,可是民族国家的历史,为什么也会遗忘呢?”
记忆与遗忘!像一道闪电在王周生的脑海里闪过。在她看来,人的记忆是有选择性的,哪怕生了阿尔茨海默症,也总会记住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没有记忆的生命是干瘪的躯壳。记忆意味着生命,遗忘意味着死亡。于是,她转向了,小说人物的命运围绕着记忆与遗忘展开。小说描述的是一个家庭内部的故事,但是人物的命运涉及历史,民族国家的历史,涉及当下,医院管理及护工制度的改革等现实问题。
相对于王周生前两部小说对女性主义命题的格外关注,这样的“转向”不能不说是一个突破。然而这恰恰也成了小说受争议的地方。有人认为她从女性主义立场倒退了,有人则认为,这部小说与性别问题无关。而小说的结构也成了读者争论的焦点。基于王周生曾在医院陪护的经历,有读者认为她不肯忍痛割爱,使小说略显庞杂,但有人以为,对于一个生死相关的题材,正是这些鲜活的护工生活,与病人形成强烈对照。此外,有人觉得理性的过度渗透在一定程度上对小说细节造成了遮蔽,但也有不同意见表示,正是这些议论更深地打动了读者。
不管怎样,作为一个满怀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王周生无法放弃对一些重大社会问题的关注和议论。如今这个时代,小说渐渐式微。有人认为,将来会是一个读图的时代。对于这点,她很不甘心,“难道这世界上,好小说已经被人写完了吗?难道,人类的各种情感已经被表达得差不多了吗?”在文学的路上,王周生无疑还会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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