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杜宣先生逝世两周年
　　
　　我国现代戏剧艺术发展史上，杜宣先生作为我国革命戏剧运动的前辈、重要成员，建国后上海地区代表性剧作家之一，他的戏剧创作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长达70年的革命艺术活动中，除了诗歌、散文集外，杜宣为我国剧坛奉献了十部大型话剧，此外还有电影文学剧本、京剧剧本、歌剧剧本和儿童剧剧本等。其中50年代的“青春三部曲”、话剧《上海战歌》、电影《长虹号起义》以及80年代的“国际题材三部曲”都曾产生过广泛的社会影响。杜宣先生的这些剧作不仅在思想内容上具有高度的社会价值，在艺术上也有许多值得我们今天的创作学习、借鉴的地方。
　　
　　在戏剧艺术创造中，没有戏剧艺术家独自的审美感受、感情体验，就好比是一个没有受精的卵，是决产生不了艺术生命的。列夫·托尔斯泰在论及艺术创造特征时指出:“在自己心里唤起一度体验过的感情，在唤起这种感情之后，用动作、线条、色彩、声音以及言辞所表达的形象来传达这种感情，使别人也能体验这同样的感情——这就是艺术活动。”(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
　　
　　杜宣先生热爱祖国、热爱生活，他总是选择自己熟悉的、感受最深的题材从事戏剧创作，气势雄健、视野开阔，具有充沛的革命激情与浓郁的时代精神。
　　
　　在谈到小说创作时，鲁迅曾指出:“选材要严，开掘要深。”杜宣剧作的题材，无论是反映民主革命时期的战斗历程，还是讴歌国际反帝反霸的斗争生活，均是来自他熟悉的、深有感受的生活素材。剧中的许多艺术形象，都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蛛丝马迹，他的总体构思都是来自现实生活感知的启迪，是他长期观察、体验过的生活印象的结晶。
　　
　　将自己熟悉的、深有所感的生活和人物通过戏剧文学(剧本)的形式反映出来，这是杜宣久积心头未能满足的一个强烈愿望，诚如他所说:“从事文学戏剧创作，迄今已经70年了，我一直在探索，如何将生活中那些为了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舍死忘生的平凡人物，所作出的激荡人心的事件，将它在文学上再现。”(《杜宣剧作选》后记)如他的“青春三部曲”，《难忘的岁月》写的是1931年——1935年国统区艰苦卓绝的地下斗争；《动荡的年代》歌颂的是抗战前期一支上海青年救亡工作队如火如荼的救亡活动；《无名英雄》展现的是解放前夕国民党长虹号军舰起义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斗争。剧作家杜宣本人或者是这些斗争的亲自参加者，或者是亲眼目睹的过来人、伟大时代的见证人。因此，他才能写得那么激情满怀，栩栩如生。同时，在构思时，作者力图将生动的故事与英雄人物的刻画结合起来。如《难忘的岁月》写的是1931年到1935年之间白色恐怖空前严酷时期上海的地下斗争，主要描绘学生运动，写了发展读书会、组织募捐、进京请愿等故事，而剧作家始终以女共产党员易宁为中心人物，直至她的壮烈牺牲结束，着重展示的是英雄人物在斗争中的成长及其内心世界。
　　
　　又如国际题材的剧作。在我国建国后30年的话剧创作当中，这类题材的作品可谓寥若晨星，而杜宣则以“国际题材”三部曲为话剧创作领域开拓了一条新路。这一选材，同样来自杜宣所熟悉的深有所感的生活体验。直至1997年，杜老步入耄耋之年，他还贡献一部四幕十五场的史诗剧《沧海还珠》。这部激情之作气势磅礴，结构恢宏，以香港157年的历史为大背景，纵观自1840年到1997年香港的重大事件。在喜迎香港回归暨纪念中国话剧90周年之际隆重献演，影视剧界五代同台，明星荟萃，充分显示了杜老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和对“一国两制”决策获得成功的巨大喜悦心情。联系到当前影视剧创作中，有些剧作者热衷于“闭门造车”的胡编乱造，杜老的这种贴近生活、贴近时代、时刻关心人民痛痒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不是更加值得我们今天认真地加以继承和发扬吗？
　　
　　长期以来，“左”的路线在我国政治生活、文化生活中形成很大的干扰，“左”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势力。杜宣从实际生活出发，在他的剧作中最早地批判了“左”倾路线对中国革命的巨大危害，显示了他勇于追求真理的革命胆识。
　　
　　多幕话剧《难忘的岁月》是建国后中国话剧史创作中最早的一部批判“左”倾路线的优秀剧作。
　　
　　剧中女主人公易宁是根据在南京雨花台牺牲的女烈士郭纲琳的事迹为蓝本构思的，郭纲琳也是杜宣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读书时的校友。现实生活中英雄人物的英雄事迹、高尚品质激动了剧作家的心弦，激发了他审美感情的波澜，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促使他提起笔来。由于是从生活出发，从强烈的感情体验出发创作的，因此这些英雄人物就有着实际生活那种丰富多彩的性格色彩、真挚独特的感情世界。《难忘的岁月》中的易宁，父母惨烈在敌人的屠刀下，在党的培养下，在艰苦的斗争中成长为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剧作家生动地写出了她年轻、热情、开朗、直率的性格，更写出了她在斗争中磨炼得十分沉着、冷静以及对党的无限忠诚。
　　
　　由于叛徒的陷害、“左”倾路线的错误，易宁被捕牺牲。诀别前夕，她将自己在狱中从旧棉袄上把纱抽出来绣成的一只雁委托丈夫交给组织，并深情地对丈夫说:“我们要有一个孩子该多好啊。”充分表达了她对党的忠贞、对生活的无比热爱。
　　
　　此剧公演后，理所当然地受到上诲、北京等地观众的热烈欢迎。上海剧协曾把《难忘的岁月》作为优秀作品推荐，很多剧团均准备演出。然而不久，反右派斗争开始了，文坛上极左思潮泛滥成灾。北京《戏剧报》发表了一篇剧评，批判此剧易宁“诀别”一场，流露了作者本人“不健康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感情”。此文的发表造成了很大震动，不仅此后无一剧团敢再演此剧，就连正在演出此剧的北京、上海的剧团也被迫停演。
　　
　　这件事在十年动乱中，又一次成为杜宣的“罪状”之一。然而杜宣坚持真理，否认这一无理指责。他根据生活真实据理反驳这种荒谬的批判，指出“人性是复杂的。一个革命者既有无产阶级的阶级性，同时也有革命者的人情，有乡情、友情、亲情等。我的人物塑造是来自生活的，并没有歪曲人物。”显示了一位革命作家勇于追求真理、坚持真理的可贵精神。
　　
　　2004年，杜宣先生90华诞之际，《难忘的岁月》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隆重复演。演出在新的历史时期，又一次显示了她的深刻、激情和浓郁的诗意，受到青年观众、大学生们的热烈欢迎。我的一位研究生观后第二天便激动地对我说:“这个戏太感动人了，那么真实，那么让人动情，我都禁不住潸然泪下。”可见，真实的、充满激情的艺术作品自有她永不衰竭的艺术生命力。
　　
　　今天，杜宣先生作为人的生命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但他的思想与艺术的生命是永生的。他的激情的火焰将永远在我们心头燃烧！
　　
　　(本文作者系上海戏剧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