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
呆在同一个单位长期干同一样工作,不免会厌,会烦,会恼,会产生厌世的感觉,发疯的感觉;会有一觉睡死的欲念,会有跳楼自杀的冲动。
我不是说别人,我在说我。
将近两年了,一头扎实验室里,扎在论文堆里,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脑神经一直是绷紧的,思维一直是混乱的,精神一直是萎靡的。
我们的领导早早的就看到了我的失常。前些天将一个本来由他参加的外出科考项目让给我。我心里清楚,他哪里是让我去考察呢,分明是让我出去放放风,轻松轻松,换一换心情,改造一下情绪。
领导将这件事说给我之后,我开始很高兴。一天没到头,我却慌乱起来,忧愁起来,怯惧起来。我已经有五六七个年头没有出远门了,出门在外是件吃苦的事情,尽管多属于旅游观光,可是往往是为了一饱眼福却严重伤害了脚板和身板,自己承受得了这种苦吗?还有,外出的伙伴很重要,两个人最好,超过三个人便有许多难办的事情。最难解决的是意见的分歧。你要向东,他偏偏想着向西;你想吃荤,他却偏偏要吃素;你要坐飞机,他却一定要坐班车,如此等等。弄不好就会伤了和气。比如那年大学毕业时的那次实习考察,一同走着三个同学。同学在一起应该是很和谐的,可是就有那么一个和我们意气不投,弄得我们一路上很不愉快。比如那年我们系统的六七个同事去北京开会,为了节省开资,我们同住在一间大房里,就有那么一个每天半夜里起来喝水,喝出很大的响声来,弄得大家都睡不好。我悄悄的干预了一下,他便和我大吵大闹。你说,一则在半夜,大家都在睡觉;一则在北京,又不在咱家里,这成什么话!
还有我的家。
儿子大学毕业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年光景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到了市里招考公务员,偏偏就在我出行的这些天报名考试。报哪个县哪个行业哪个单位最好?要是我在,凭我的关系,我一定会将各种情报弄得清清楚楚,将各种情况摸得明明白白,将岗位选得万无一失,将报名的工作安排得熨熨帖帖。还有,尽管这崽娃子二十岁年龄了,可是自制能力很差,我要是不在,他就睡大觉,睡醒了就上网玩游戏,不吃不喝倒也罢了,最严重的问题是不好好复习。凡是我在家的时候,我都会每时每刻的提示他或者督促他复习、吃饭或者睡觉,可是我要走了,就会带着一份牵挂上路。
我七十九岁的母亲住在农村的弟弟家。老人家患有冠心病心绞疼,是季发性的,本来每年四五月份发作。今年,我给她换用了另一种预防的药,四五六月份都没发作,可是偏偏在我出行前的这些日子发作了,而且犯病频率很高。还有,正好在我出行期间,她老人家过生日,你说我还敢去不敢去?
妻子今年带高三,高考成绩不错,学校为了犒劳辛苦一年的高三老师,利用暑假将他们组织起来去张家界观光旅游。女儿说好要跟着妈妈去。可是女儿晕车晕船晕飞机。妻子出行的时间正是我考察在外的时间,让我怎能放心得下?
唉,四十过头的人真难活,就连出一趟门这样的小事都让人愁肠百结,左右维谷哪!
我把我的这些难处说给单位的同事们,同事们一个个出来劝我不要去了。说,儿子的事是头等大事,关乎到他一辈子的前途和命运,一旦耽误了就再也无法挽回;说孝敬母亲是头等大事,高堂在,不远游,老人那么大年纪了,你出那么远的门,万一有个闪失,你将后悔一辈子;说妻女的事是头等大事,她们都没出过远门,一点一滴都要靠你照料,万一有个闪失你将后悔一辈子。说你出去不出去是小事,今年不出去还有明年,一辈子不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仔细想想,他们说的都对。我决计放弃这次出行。做出这个决定,我的心里轻松了许多,畅朗了许多。
我请示领导后将通知转发给行内的几个权威机构和权威人士,让他们组成一个小分队参加这次科考。
通知发出的第二天,市内一个研究所的女研究员铁艳打电话给我。我突然想起昨天的通知应该给她发一份。她也算是我们这个系统的一个头面人物呢,而且,而且是我的私友。
她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向我问罪:你这个家伙,怎么遇上好事就把我给忘记了?
我无法辩解,只是一个劲地承认错误,并且连声承诺:我马上打印一份通知,当即给你送来。
她哈哈大笑,说,这还不错,算把你这条白眼狼没有白喂!不过嘛,不过嘛,我手头还有一个课题缠着,不能去。我就送你一个代理人,让她去,行吗?
我说,领导交待过,科考队成员必须是学术方面有造诣的,必须是本学科的带头人,必须是权威人士。
她又笑了:什么狗屁专家,狗屁权威,还不都是些老朽、古董!
我无言以对。只好对她说:科考队的全部人选都要我们领导审查后才能敲定,还有,必须经所在单位同意,因为这次出行将要花费单位一笔数额不小的差费。
她说,这些事情全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说完便把电话扣了。
我开始纳闷儿。这家伙将给我送来个什么样的主呢?该不会让我太为难吧?听她的话语,可以推测,一定是个年轻人,条件也一定不合格。我们的领导会通过吗?所在单位的领导会同意吗?
正想着,门被敲得咚咚响。打开门,是她。铁艳。身后站着你。第一眼看你,我根本没看出你有三十多岁,根本没有看出你已经是个五岁孩子的妈妈。不是恭维,我实实在在将你看成个大姑娘了。当时的情形你全知道。她一进门便向我介绍:这是我最最要好的朋友,我中学到大学的同窗,我的同性恋情人,米——飞,小米加步枪的米,飞机的飞。我向你推荐的就是她,现在将现货给你带来,你看着办吧!
我的第一印象是,这女孩真怪,怎么起了个男孩的名字——飞,而且这名字也很刁,给人一种“狂野”的感觉。
我粗粗的扫了你一眼,细条条的高个,匀称的身段,微挺的乳房,白皙的面孔,周正的五官,烫着细碎波浪的披肩发,活脱脱一个大美人儿!
你大方落落的坐在我对面的桌子上,铁艳坐在我身旁的沙发上。我本来想问问你的基本情况,说一说这次选人的苛刻条件,问一问你们单位会不会放你出去,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你看得到我当时的尴尬和失态。我的脸红了,我的头上脸上冒汗了,一股一股的往下流。
你们完全误解了我的窘态。铁艳说:芝麻大点小事竟然把你难为成了这样。还当什么男人!
你赶紧插话:贝尔老师,如果不行就算了,不要太难为你。
你面带微笑。阳光般的微笑。春天样的眼神。
我摸了一把汗,赶紧说:这事儿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我们的领导我可以给说,他会听我的。你们单位的几个领导都和我很熟,关系也不错。我提出来要你,他们会给我面子的。
其实,其实,我并不是一定要出去。我只是,只是觉得在单位里呆得时间长了,闷,想出去放放风。再说,再说,我想,我想和你一起出去一定会很好玩很愉快的。你说。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怎么的,你竟然突然的结巴起来。
我,我,我……
我想告诉你我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出去,可是结巴了几次竟然没说出口。
铁艳一点都不结巴。她说,太感谢你了!米飞的性格很好,很会讨人喜欢。跟你去,一路上肯定会让你很开心的。
我又想向你们说我不能去,可是还是没有说出来。
我的心理动摇了,为着你的美色,你的阳光般的微笑,你的春天样的眼神。说实在的,我着迷了,着魔般的。
你们走后,我又一次沉浸在矛盾的煎熬之中。去,还是不去。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去。哈哈,都什么年龄了,怎么会为着一个女孩儿乱了方寸,再说,只一面之交,就去盲目的喜欢,未免太轻浮了,这不是我这个年龄的人应有的作派。小不忍则乱大谋。去吧去吧,你们去吧,我不去。我拿定了主意。
我快马加鞭地找了你们单位的几位领导,谎称你是我的重要亲戚,说你很有上进心,说你写的几篇专业论文我都看过,很有培养和发展前途,然后提出让你这次参加这个科考队锻炼锻炼。碍于我的面情,他们个个先是搔了搔脖子,抠了抠脑顶,接着说单位这几年派人出去考察学习观光旅游都是论资排辈,按理是不应该派你的,鉴于贝尔老师您亲自来求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让她去吧。
基本是一路绿灯。我很高兴。
我把这一连串的话说给我们领导,同样凑效。他说,贝尔,你做得对,做得好。我们今后就是要善于发现和培养这样的苗子,给年轻人提供学习的机会,给他们搭建发展的平台,帮助他们迅速成长,让他们尽早挑大梁……
这些话你都知道的,因为事情发展的每一个细节,我都向你报告过。在我向你报告你正式入队的消息的那一刻,在电话里,我听到了你激动得变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声音。我的心里也很激动。我激动什么呢?无非是为一个刚刚认识的美女干成了一样美事。
刚刚停止通话,你的短信就来了:真是太感谢您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我说,小菜一碟儿,不必客气。
你说,我想亲你,拥抱你!
嗬嗬,嘿嘿……我只是傻笑。
你说,等我们出去了我一定谢你。
我问,怎么谢?
你说,请你吃牛肉面。
我说,蚂蚁打哈欠,小气!
你说,去了再说。
我说,我不去。
你说,鬼话!
我说,真的。如果是你和我两个,我就去。
你说,我也这么想。两个人出去多好。
我说,你就不怕我将你拐卖了?
你说,卖掉好,我还可以跟着你分得一笔钱。
我说,我是说和你两个人出去,卖掉你,我可以独吞这些钱。
你说,有什么好解释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最看不起那些虚伪的人。
我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了。我决定去,去出行,陪着你。
我又多方寻找借口向同事们说我要出去参加这次科考活动。同事们总是很好的,便又设着法儿鼓励我去,而且踊跃地提出照管我的许多事情,分担我的许多负担,让我放心地出行。他们说,这么些年了,你都没有机会出去,呆在单位都快要变傻了,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你不应该放弃的。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再过几年,即使有了机会,你也没有了那种兴致,体力也不会支持你了……我终于下了出行的决心。
我马上将这一决定告诉你,你显出很高兴的样子。于是,我托人从西安买回了火车票。买回车票的当天,我给你发了短信:我把车票买回来了。是软卧,两人一个包间,全封闭的,你和谁卧?我估计你没躺过软卧,骗你。
你马上问,一行几个女的?
我说,就你一个。一行四人,除了你我,两个老头。我给你选一个最老的老头和你卧。
猪!你骂我。
这女孩真胆大,竟然敢骂我。你说我贱不贱,被你这一骂,竟然骂得心里热乎乎的。我感觉你这一骂将我们的关系拉到了一个崭新的特殊的层面。
我接着问:那你究竟和谁卧?我马上要分送车票了。
你说:我和猪卧。
我说:你说我是猪,那就和我卧了?
你不吭声。
我接着说:和我卧在一起你可要小心,我这人不安分,有动手动脚的坏毛病。
你说,哈哈,你那人还不是嘴上的功夫,真正给你,你可能会吓得尿裤子呢。
我说,你是老虎?
你说,不是老虎你也怕。
告诉你,即使最窝囊的男人都是有征服欲的。你的这些话,激起了我的征服欲。我想,我一定要将你拿下!
可是,我总是犹豫不定,豌豆心上下左右的滚,不能去也不该去的念头时时侵扰着我。过两天我告诉你我不去了,过两天又说我去。惹得你经常骂我;什么男人,出尔反尔,是个大骗子。有天傍晚,我邀你去洗浴中心洗澡。你问,洗什么澡?我说洗鸳鸯澡。你问怎么洗?我说,就是我给你搓背,你给我搓背。你说:哼,想得美!还不是骗我。如果你答应和我一起出行,我就答应你。我说:我答应你,我去,陪你去!现在就去洗澡吧。你说:真不巧,我姐姐和姐夫在我家。以后找机会吧。
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又给你发了一条短信:猪,就这样带着个脏身子出去吗?我们一同去洗浴中心洗澡!我在那里等你,不见不散!
等了半夜,你一直没有回复我。
作者简介
李兴义,甘肃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华散文》《飞天》《辽河》《漳河水》及江南时报、现代快报、中华合作时报、北京晨报等报刊,并被收入多种选本和年选本,出版长篇小说〈红泪〉〈夜事〉和诗集〈情语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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