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艳
我万万没有想到,贝尔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那天早晨,米飞要走了。本来,我是要去车站送行的,不只因为她,还有贝尔。因为我和医生的关系,这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和贝尔见过面。他很理智,自从我提示他以后,他也很少给我打过电话发过短信。我能感觉到他的苦闷与焦躁。说真的,我觉得我对不起他,我伤害了他,我给他的心灵添加了一道伤。我也时不时地想起他,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时日,那些美好的情景。每每想起,我便心花怒放,我便激动得不能自已。我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他的身旁,钻进他温热的怀抱。可是我不能。他不能给予我婚姻,他无法和我建立家庭,他不能陪伴我的一生。能给我这一切的只有医生。所以我要顺从医生,迁就医生,照顾好他的情绪。尽管,我和他的感情远远不及贝尔。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就一阵阵扎疼,一阵阵忧伤。我很想见见贝尔,将我的思念我的苦衷我的哀伤说给他,我想安慰他,让他好好生活,不要因为我而懊丧。我想告诉他,我不会忘记他,不会抛弃他。现在只是个过渡,等到我和医生的关系确定之后,等到我们的生活稳定了之后,我会暗暗的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怀抱的。我们就做一辈子的地下情人吧。可是,现在,现在我还不能。医生时时伴随在我的身边,时刻观察着我的一切言行,我得给他留下好印象,最起码不要让他发现我们之间的任何蛛丝马迹。我可怜的贝尔,你能理解我吗?你能体谅我吗?你就忍受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过了,一切都会好的。一定。
我和医生同居了。我们还没有举行结婚仪式。本来,前一段时间就要举行的,可是我的家里不同意。农村里有个风俗,说是六月、腊月不能成亲,所以就推到了现在。
医生死掉老婆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多里积攒下的力气在这几天全部释放到我的身上了。就在米飞出行的那个早晨,七点了。前一天晚上我去她家将给他们买的路上用的东西送过去,她给我说好第二天早晨七点去汽车站,我打算去送他们,主要动机是借机见一回贝尔。可是,医生却趴在我的身上怎么推也推不下去,等他下来,已经是七点半了。我被他折腾得成了一堆烂泥,瘫软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这时,米飞的电话来了。医生光着身子下去将我的手机拿过来,先打开看了看来电号码,然后接给我。从电话里听得见米飞的声音很低沉。我想那一定是因为我,是在生我的气。我赶紧向她道歉。她没有接我的话茬,只是对我说,她马上就上车走了,昨晚,他们夫妻打架了。她走的时候康康还在睡觉,让我一定照管一下孩子。说完就将电话扣了。我当时很吃惊,昨晚,我去她家的时候,小两口还有说有笑的,怎么一转眼就打起来了。我想,该不是因为我做错或者说错什么了吧?躺在床上回忆了一会儿,确认我没有什么过错,心才放了下来。这小两口子,结婚六七年了,只好好过活了一两年,然后就这样,三天两头的大打小闹,就这样,习以为常了,没有什么。
医生起床上班去了,我开始睡觉。这些天基本都是这样,晚上睡不好,白天睡大觉。医生给我开了张假证明,我这些天在家装病没有去上班。
等到医生下班回来叫我起床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康康。赶紧给米飞家里打电话,却没有人接。打到李俊的手机上,他说,他已经将孩子送到乡下的姨妈家里去了,我也就放心了。李俊还说,铁姐,我有些话想找你说,等我那天有时间上你家里来。我想,无非就是想来告米飞的状,真无聊。李俊看起来堂堂一个男子汉,却是个心眼极小的人,他一直怀疑米飞,说她和好多男人有一腿,经常为此闹矛盾。他们家打打闹闹的事儿十有八九都是为这类事的。每次打闹过后,他总要恶人先告状。去其它地方找其他人说,他嫌丢人伤面子,便到我家来,拿腔拿调绘声绘色有时还鼻一把泪一把的向我描述米飞怎么怎么的和其他男人好,怎么怎么的和其他男人调情,怎么怎么的伤害了他。每次说完,都少不了挨我的一顿训斥,训斥过后,他便心安理得的回去了。
米飞走了的第五天,中午,我们刚刚吃完饭,李俊来了。多少年里,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子,满脸的沮丧,满脸的落魄,满脸的沧桑,似乎比以前瘦了许多,老了许多,那套衣服穿在身上显得很不谐调很不周正。头发乱乱的,胡子很长,眼睛陷进去了许多,眼珠上布满血丝,目光也没了从前的光亮。整个形象给人的感觉是邋遢。我在心里暗笑:怎么样,看你平时不好好待米飞,人家刚走了几天你就变成了这般狼狈相。
我和医生将他迎进房来,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应。他直直的走进客厅,坐上沙发。医生给他端来茶水,他说不喝。我给他洗了水果,他说不吃。他从腰间掏出一包烟,取出一根,点燃,自顾自的抽起来。我想调解一下气氛,说,李老板最近好潇洒呀,竟然连烟都抽上了。他吐了一口烟,只说了一个字:烦。室内的空气沉闷下来。大家都没了话。
他一连抽过两根烟,然后将烟蒂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摁灭,双手抱头,揪着头发,脸憋得通红,呐呐地说,铁艳姐姐,我今天来是想给你说,我,我,我要离婚。
啊?我吃了一惊。前些年,他们打闹过后,总是米飞找我说要离婚,要离婚,李俊可是一次也没说过呀。
我尽量将话往远处扯:你抽什么风?米飞刚刚出门几天,你就不安分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在她出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就打了一架。
啊?你们打架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故意装糊涂。
打架了。他猛抽了一口烟,说,她又沾染了一个男人。这次和他私奔了……
你怎么把话尽往难听里说。
他的脸更红了,眼睛里冒着烈火:他们一起去哈尔滨了。在走之前,他们就相约去旅馆包房子,去洗浴中心洗鸳鸯澡,还约定在火车上住包厢……
谁呀?她和谁呀?我的心里疑窦顿生。
贝尔。一个叫贝尔的男人。是研究院的高工。昨天,我已经找过他们的院长。那院长一口咬定他们的人不会是那样的人,等我将他们之间那些手机短信念给他,他才感到吃惊……
我当场晕了过去。贝尔呀贝尔,算我瞎了眼了,以前,我一直将你当成了好人,当成了可信赖的人,所以,我全身心的敬你,爱你,就是这几天,我还在一个心眼的想你念你,牵挂你,我本愿意当一辈子你的情人,背着我现有的男人。本来,这一次,我是要陪你出去的,可是,我们要办婚事的,我脱不开身,医生也不愿意让我去。我怕你一个出去寂寞,才将我最要好的朋友米飞推荐给你,好让她陪着你,让你能逛得开心,玩得开心。谁料我竟然做了天大的错事,我竟然将一捆青草送到了驴的嘴里,我竟然将一块肥肉送进了虎口。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是这样个花花肠子,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背叛我,我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在我的眼皮底下对我的朋友下手。卑鄙呀,卑鄙!可恶呀,可恶!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你是个衣冠禽兽,你是个禽兽不如的牲畜!从今天起,我再也不会招惹你,再也不会理你,我们一刀两断,今生今世不见你!
米飞呀米飞,从前,我一直将你看得很崇高,我一直将你看成这个世界上残留下来的唯一的贞洁女子。以前,你们小两口闹事,李俊每次都要向我告状,说你和别的男人有染,我总是不相信,总是批评他小心眼儿。这样看来,我是错了,我看错人了,我看错你了。你竟然是一个花心女子,甚至是一个很脏很脏的脏女人。十多年里,我一直将你当作我的亲妹妹看,为了你,我愿意牺牲我的一切。今天,你竟然这样待我,你竟然以怨报德,在我的碗里抢饭吃,和我抢夺一个男人。你明明知道贝尔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的情人,你也愿意插进一条腿,难道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死光了吗?你非得来和我争,和我抢!你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有优势,贝尔有了你就不会再理我。算了,算了,从今向后,贝尔就是你的了,可是,我们的关系也就到了终点,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你也别来认我这个姐姐!
等我睁开眼睛,抬起头,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我看到我的脸色非常难看,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感觉,我的心在撕裂,一片一片的撕裂,撕裂的碎片一片一片落在眼前,鲜红鲜红的血在流,流,流,刹那间,满房子是血,遍地是血,整个世界都在流血。
李俊还蹲在沙发上抽烟,房子里烟雾缭绕。我有气无力的向他说,你们的事情我不管了,你们自行了结吧。说完,便蹒跚着回了我的卧室,关了门,抱头大睡。我愿一觉睡死,再不回这个世界来。
一觉醒来,李俊不在了,医生也去上班了。我想,我要给米飞打个电话……
米 飞
这两天,我的情绪坏透了。可能是由于这鬼天气,总是阴沉沉雾蒙蒙的,过会儿下一点小雨,老是不大下。我多希望能下一场暴雨,电闪雷鸣的那种,铺天盖地的那种,爽爽快快的那种。下过之后便万里无云,便红日当头。太阳也不要这样的,蔫不拉叽的,想晒不晒的,要那种酽酽的,红红的,火一般的,烤得人冒汗的。可是没有。我向来向往一种激情的生活,热烈的生活。这种不紧不慢四平八稳的日子真让人难熬。
那天中午,我们从哈尔滨的大街上回来,在我的房间,贝尔的激情来了。本来,我转街道转困了,想休息,他却来了激情,将我抱上床。抱我的时候,我没有反抗,我想,就给了他吧,免得我夜夜为这事儿伤神失眠。可是,当他要对我下手的时候,理智告诉我,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服服帖帖的顺从了他。我不能在他的面前自损了我的形象,让他把我看成个妓女一样的贱货,我要表示我的反抗,然后用屈从的方式依了他。毕竟,这是我的第一次婚外情。可是,当我刚一反抗,他就放弃了,这让我很失望。我说我要洗澡,让他回避一下。其实我是冲着来之前他说给我的洗鸳鸯澡的事说的,想让他给我搓背,然后我们……可是他装出一副很听话的样子转身就走了。我很悲凉。他走时说好,等我洗完澡他就来,可是我洗完以后开着门等了他老半天,他却睡得死猪般的,做他的美梦去了。你个坏贝尔,你个混账,原来,你是在玩我耍我。这一次,我真的生气了。我再也不理你!
晚上,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姐姐说,我出门的当天,李俊将我的康康送到她家来了。刚来的几天里孩子玩得很好,很愉快,可是这两天一个劲地向她要妈妈。经常抱着她的腿喊妈妈,喊得她心里好难受好难受。正说着,康康将电话抢过去要和我说话。他只喊了一声妈妈就哭了起来。哭得我忍不住眼泪直流。康康哭过之后问我,妈妈,你什么时间回来呀?我想你,我要妈妈。爸爸说,妈妈不回来了,妈妈被一个叔叔领走了,永远也不回来了,这是真的吗?妈妈,你回来吧,我要妈妈,呜呜呜……孩子又哭起来了。我忍不住心里的酸楚,强行将电话关了。那天晚上,我整整翻腾了一夜,眼睛合也没有合一下。淡忘了几天的念头又开始骚扰我:离婚,孩子,孩子该怎么办?他愿意跟着我吗?李俊会将孩子交给我吗?我要回去,尽早地回去,回去看我的孩子,他离不开我,离不开妈妈,他需要妈妈。
船漏偏遇顶头风。第二天下午,我们去逛蓬莱仙境。天上照样下着蒙蒙细雨。贝尔和老黄草草的转了转就出去了,我和老钱躲在后面。人,一旦对谁有了成见,便一眼也不想见到他。这两天,我一看见那个老黄和贝尔,心里就反感,情绪就陡然变得很坏,无名火就在心头直冒。所以,我一直和老钱在一起。老钱这人貌不惊人,可是也挺会体贴人的。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形影不离的陪着我,走路时给我提着包,下雨时给我打着伞,每遇上一个景点都要给我照好几张相。他好像知道得很多,而且非常健谈,每到一处,他都好像我的导游一样,向我做着各种相关的介绍,我从心里感激他。这天下午,我们俩正在蓬莱岛上那个水池旁和一只海豹合影,我的电话响了。翻开一看,是铁艳打来的。出门五六天了,我很想她,一直想着给她打电话,可是手机漫游,话费特高,我出门时又忘了预交话费,在外省又无法交话费,所以一直没有和她联系,心里时时感到歉疚。我想,她可能也是为了给我节省话费才一直没有给我打电话。今天,她第一次给我打来电话,或许是因为耐不住失去我的寂寞,或许是家里有了什么大事情。我赶紧接起电话。电话里,听得见她急促的呼吸声,好像是长跑才结束,好像是和谁生了大气。我正想和她开玩笑,她发话了:米飞!你给我听着!贝尔是个大坏蛋,是个衣冠禽兽,是个牲畜!他骗去了我的感情,他欺负过我,污辱过我,践踏过我。你,你,你竟然和他好!从此,我和你一刀两断!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她便将手机关了。
这个电话将我弄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和铁艳交往这么些年,从她的嘴里,我所听到的关于贝尔的话,全是些赞美之词,简直把他快要吹上天了,从没听到她说过贝尔的一个“不”字。今天,她今天怎么一下子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站在一个与以往完全相反的角度评价贝尔,而且听得出,她好像对他有着刻骨的仇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说真的,我对贝尔没有什么真切的了解,以前,之所以对他有那么多的好感和神秘感,全是因了铁艳,是受了她的感染。这次出来,我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凡夫俗子一个。他对我的种种无礼言行,我都将它归结于爱,归结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发自内心的真爱。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他可以漠视爱,可是他不应该仇视爱。所以我一直对他的那些做法心怀感激,尽管我不止一次的拒绝了他,可是事后,我总觉得我太残忍,太不近人情,太没有人味儿。在不断地反悔中,为了谢恩,我打算给予他,满足他。我发现,他没有爱的经验,尽管心里很爱,可是,他不会爱,他不懂得一个女人的心。在哈尔滨的最后一天,他失去了获取爱的机会。
我早早就知道他和铁艳很好。这次出来,看到他在女人面前如饿虎扑食般的莽撞,我就想,他们俩之间一定会有过那种事情,尽管铁艳是个很稳重很理智的女人,可是她毕竟是个人,是个女人呀。我之所以多次的拒绝他,当然也有这方面的心理。我和铁艳的关系,是绝不允许我做出有损铁艳的事情的,再说,我们情同手足,姊妹俩怎么会同时充当一个男人的情人呢?是的,铁艳一定以为我已经和贝尔之间有了什么了,要么,她怎么会那样激动那样气愤?她怎么会将话说得那样绝情,竟然要和我一刀两断?
可是,不对呀,我的这次出行是铁艳亲自给我拉扯的呀,是她最先找贝尔介绍我去的。这里面肯定有着什么蹊跷。肯定有人在里面捣我的鬼。这人会是谁呢?是李俊无疑。这个小人,一定拿着我和贝尔之间的那些短信到处招摇。想到这儿,我浑身的肉都开始颤抖,我感觉我要发疯了。我恨不能插翅飞回去,千刀万剐了李俊。
手机又响了。我以为又是铁艳的,打开一看,是姐姐的。姐姐说,康康感冒了,发高烧,正在家里输液。电话里,我听到了康康微弱的哭声,哭过两声以后喊,我要和妈妈说话,我要妈妈!我的心烂碎了,我没有信心和康康说话,我怕我承受不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刺激。我只对姐姐说,你就抓紧给治吧,我明天就回来,便把手机关了。接完电话,我对老钱说,我明天要回家了。老钱显得很惊异,问,怎么说回就回?我说家里有事。他显出不舍的样子,说,这两天咱们玩得正开心,你回了多遗憾。我们再玩几天吧。我看他的全部神情很像一个不懂事理的孩子,便轻蔑的苦笑了一下。
一路上,我们都住两个房间,他们三个男人住三人间,我住单间。晚上,我去了他们的房间,对贝尔说,贝尔领队,我明天要回家了,家里有事。贝尔说,回就回吧,我也回。这些天我已经归心似箭了。我的儿子后天考试,老婆明天就要出发。老黄没有吭声。老钱说,小米,家里能有啥大事,你就克服克服吧,出来一趟多不容易,我们这两天玩得正开心,你就陪我们再玩几天吧。我感到一阵脸烧,转身回了我的房间。
心乱如麻。我真正体验了什么叫做心乱如麻。和衣躺在床上,睡不着;打开电视,不想看;真想找一座大山,站在山顶上大哭一场,或者大喊几声。贝尔过来了。我提高了警惕。他推开门,站在门口说,他和网上一个朋友通了电话,让他代买车票,结果近五天连站票也没有,只好坐飞机,可是最早也只有后天的机票,问我怎么办?我说,我坐出租车回去!我明天一定要走!他苦笑了一下,说,哪有去咱们那儿的出租车?你就是给人家一万元人家也不会去的呀。我沉默了半天对他说,你看着办吧,反正我要尽早回去。他将门拉上走了。
贝尔走了一会儿,我的头憋胀得发痛,正想上床睡觉,老钱来了。他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表情不对:满脸通红,露着憨笑,很不自如的。说真的,这么些天来我从来没有提防过他,可是我今天却意外地发现,尽管他满头的头发都白了,却还像个小孩,说确切了便像个傻瓜。进门后,他便顺手关了门,说,米小姐,哦,米老师,我们转眼就要分手了,我可以亲亲你吗?说着,便将那副长满胡茬的脸向我凑近。我看到他雪白的头发下一张脸红得像鸡冠似的,活像一颗熟透的柿子上落了一厚层霜。他双眼冒着欲火,大嘴巴咧得很开,露出满嘴发黄发黑的大板牙,喷着浓浓的烟草味,嘴角的涎水流出来打湿了衣襟。我一个巴掌打过去,啪,正好打在他那张贪婪的嘴巴上,滚!也不怕隔墙有耳,我歇斯底里的喊。
他摸了一下嘴巴,悻悻的退出房间。我将我的房门摔得山响,然后关死。我的胸口直跳,我的怒火中烧。男人呀男人,你们怎么个个都是这般德行这般嘴脸!
无奈何,贝尔只好预订了青岛去西安的机票。决定先去青岛游一天,然后回家。老钱吃了我的一巴掌,死了心,也决定和我们一起回家了,老黄一个人不可能留下,所以我们四个人一同来,也一同回去。
在青岛的一天里,我们一起去过八大关以后,他们三个上崂山游了。我没有去。我不去的原因有三:第一是我的心情不好;第二是我的体力不支;第三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愿和他们三个臭男人在一起。
他们上山后,我只坐在山下的海边看海。我想,我们那儿为什么不通海,如果通海,我就变成一条小小的鱼儿飘洋过海回家去。
贝 尔
我没有吃醋。我没有因为米飞和老钱整天形影不离而吃醋,我没有因为米飞突然的不理我而表现出对老钱的特别亲热而吃醋。我怎么会吃醋呢?我为什么吃醋呢?通过我和米飞的接触,我对她有了深入的了解,这种了解,我想一定比她丈夫对她的了解更深入,更透彻。米飞是个性格开朗的女人,可是她很理智,也很孤傲。她连我都会一再的拒绝,那个老白头还不是在那里白白的充当了一个想吃天鹅肉的浪漫主义幻想家?这一点,我的心里很踏实。我想,如果她是我的老婆,我可能在其他方面苛求她,而绝不会在男女问题上怀疑她。我这几天的失态,主要的因为气愤。我觉得非常尴尬,我觉得十分难堪。我和她的零距离接触都是在无人知晓的情境下进行的,她突然这样的极具表象化的对我的冷漠与逃避,别人会不会有其他想法呢?比如,他们可能想,贝尔将米飞怎么了?而且这个怎么了一定是在人所不知的情况下发生的。一定会,因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都是思想很活跃的人,都是搞科学研究的人。
我想有意的接近她,可是我不能。在众人面前,我丢不起那张脸,我伤不起那个面子。因为一旦我接近她,她便立即变出另外的一副面孔给我难看,或者快走几步甩掉我。对老黄也是一样。那天,在烟台吃过午饭,从饭馆回旅馆的路上,我们在前面走,她一个走在后面。我故意落了一下,和她走近,对她说,你不要这样对待老黄,他已经六十多岁了,和你的父辈差不多。他的那些德性确实令人厌恶,可是只要你自己心里有数,他又会将你怎样呢?我们一同出来,在一起也就这么几天,回去就分开了,谁也见不到谁,何必闹得那样别扭?再说,我们这么远的出来,都是图个快乐,花钱跑路劳神苦心结果弄个不愉快,又何苦呢?她说,你们俩是一丘之貉,都没安好心!话是这么说,可是这话刚说完一会儿,回到旅馆,她就和老黄有说有笑的了。被孤立的,就只剩下了我。不管从哪个角度,我都愿意接受这个惩罚。为了不让我有更多的尴尬与难堪,我也开始回避她。我们开始了僵持性的对峙。
从烟台去青岛,我们坐火车,软座。软座票上面写着“包厢”,她发现又和我邻座,便和老黄换了,去和老钱坐一起,我的脸上就好大一会儿过不去。老钱也不知怎么了,一见她过来和他同坐,脸便哗地通红,赶紧起身去车厢连接的地方抽烟去了,几个小时都没有回来。到青岛后,我们登崂山,她也不去,一个人蹲在下面发呆。老钱也没有以往的亲热,自管自的上山了,只是比以往少了许多言语。
青岛去西安的机票是通过我在网上结识的一个女朋友预定的。那天晚上,我们从崂山回到旅馆,她将机票送来了。我们聊得很投机。她让我请她的客,我便请。我们出去吃海鲜。边吃边聊,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我才回来。回来后,老钱已经睡了,老黄还在看书。他对我说,米飞这女人奇怪,一路上一直不到我们房间来,今晚上十点多突然就来了,说是她一个人睡着,怕不安全,将钱包寄存到他那儿了。我淡淡地笑了一下,暗想,哪里是来寄钱包呢,分明是不放心我,来查岗的。于是心里一阵热:她的心里还有我!
那个为我们订票的朋友是个部门经理,第二天上午,她派来一辆车子,将我们几个从火车站近旁的旅馆送到了流亭国际机场,我们很感激。
签完证,进站的时间到了。却不见了老黄。老钱说他看见他去厕所了。我们三人便验证进站。我和老钱在前,米飞紧跟。我和老钱进去坐定,却不见了米飞。我问老钱,老钱问我。我让老钱去找找,老钱不去,说你的秘书丢了你不去找,她关我什么事?我说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你们俩这几天形影不离,人家给了你那么多的温情,关键时候你就将人家甩掉不管了?他的脸红了红,仍然坐着不动。一会儿,老黄进来了。我问他见到米飞了么?他说被机场派出所抓去了。我问为什么?老钱说,可能是她的阴道里藏有海洛因。我们几个哈哈大笑。
马上就要登机了,还不见米飞的影子,我的心里有点慌,再问老黄,老黄说真的被机场派出所叫去了。我问为什么,老黄也不知道。我当即严肃起来,让老钱出去找人,老钱怎么也不愿意去。再让老黄去,老黄这时候拿出了自己的尚方宝剑:你看我老人家年龄大才让我去吗?呛得我一时无话。我想,老钱这个家伙真是过河拆桥,要分手了,没捞到什么好处就翻脸不认人了。我最看不起这种人。本来,我可以去,可是又怕惹她讨厌,落得个自讨没趣。可是我的心发慌了。我心急如火,慌忙四顾。终于,我在进站口的铁栏杆处看到了她,她满脸的焦急,满脸的慌乱,欲哭未哭的样子。看见我,便急切地向我招手。我赶紧起身,飞奔出去。结果被机场的警察挡住,将我的身份证看了再看,将我盘问了再盘问,然后收走了我的登机证,才放我出去。
原来,她的身份证过期了,过期仅仅三天。我赶紧领了她去派出所说道,那个验证的女警察却是个铁石心肠的冷血动物。不管我怎么求情,不管米飞说了多少声求求你,她一点反应都没有,非得要我们当地公安机关的户口证明。无奈,我掏出二百元给她,她忽地站起,拍一把桌子,脸一沉,说,收起你们这一套,这样,性质就变了,你们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距离起飞时间已经剩下十多分钟了。起飞前十分钟,飞机就要停止登机关舱了。怎么办?办!还能怎么办。我拿出手机,打给了在银行工作的我的同学,她的老公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长。她正上班,说今天是星期天,公安局不上班,没有办法。我以命令的口吻对她说,客观原因少讲,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在最最短的时间里将证明开出来传真给我!十万火急,快快快!我又打电话给我的同事,她的老公是区政法委书记,他们两口子正在外面吃饭。我命令道:当即放下碗筷,出门开车去公安局,将证明开出来传真给我。十万火急,快快快!
米飞站在一旁急得踏脚顿足,口里不停地说,快快快!快快快!
我的电话不停的打回那边,火烧火燎的督催着两个女人。那边的两个女人马不停蹄的四面出击。这时,老钱出来告诉我,飞机晚点了,推迟起飞二十分钟。真是天助我也!我们稍微舒了一口气。
经过三折九转,证明终于开出来了。我让老钱赶快去电话亭接收传真,他站着不动,嘴里不停的在唠叨着些不知所云的闲话。我一下恼了,这人咋这样子,这样的时候还顾得和人这样!我顿时怒火中烧,火冒三丈,对他大发雷霆:去去去,你现在就进去,这里不需要你,你赶快去坐你的飞机回去吧!售票大厅的人都在看我。一个女人说,你看那个年轻人,怎么那样骂一个老头?身旁的男人说,儿子骂老子呗,这世道,就这样,管他呢。老钱挨了我的骂却捞了这样一个便宜,转身就走。我亲自去了电话亭,却见他守在那里等着。见我来了,他将手里的提包交给我,说他要进候机大厅了。我见他提的是老黄的包,又将他训斥了一句。他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证明信终于传过来了。飞机还没有起飞。我和米飞飞奔着去了派出所,那个女警察接过证明,和身份证原件对了对,又冷冷的甩出来:这个证明无效,它和原件的号码、出生年月日不相符。另外,还需要照片。
我们傻眼了。我恨不能翻过那个水泥台子,揪住那个女警察扁她一顿。
原来,米飞有两个身份证,带在身上的这个是她的同学代办的,上面的出生年月日都是编造的。怎么办?只有再找我同学的麻烦了。我让她找一张无论那个女人的照片贴上去,然后去电脑打字室按照米飞现有的身份证号码打两个条子,将那个错误的号码和日期覆盖了,然后传真给我。十万火急,快快快!
我那个同学本来是个凉性子,干任何事都慢慢腾腾的,可是那天被我催着竟然催出了高效率。不大工夫,一张伪造的户籍证明又发过来了。等我们将它拿到派出所,送到女警察手上,飞机已经起飞了。
米飞一副哭相,发疯般的不停地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们坐出租车去了长途汽车站,希望能够找到去我们那儿的长途班车,可是没有。只好折回来,再去机场,每张机票追加两百块钱,办了升舱手续。我们买的是东方航空公司的机票,今天明天都没有东航开往西安的航班,最早的在后天。后天就后天吧,有什么办法!
流亭机场在郊外,距市中心很远很远。我们只好就近住下。
坐在出租车上,儿子的电话来了,他说,妈妈今天早晨已经出发了,家里只有他和妹妹。他明天就要考试了,心里没有一点底儿,慌得紧。我只能给他说一些安慰的话。我说,本来,我们今天就回了的,可是机票出了问题,改到后天了,让他好好考试,争取考个好成绩。
下了出租车,米飞一再给我道歉,说硬是她害了我,她愿用一生一世的时间报答我的恩情,一生一世报答不完,下辈子也要报答的。我说,别说这些,本来,我不会帮你的,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别的,我是出于道义。我不要你报答,我也不需要你报答。回家以后,我们就没有了任何关系,我不认识你,你也别认识我!她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说,这些天,你就把我没当半点人看,你将我的心伤透了,我恨不能早早的和你分开,好让我的心灵得到安宁。她说,都怪她不好。她不知道我对感情竟然这样真诚执着和专一,早知道,就不该在出发前和我开那样的玩笑,仔细想起来,她确实太过火了,她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她说。
一个女人,将话说到了这份儿上,我还有什么要说?在我的心里,一切的埋怨,一切的气愤,一切的痛恨顿时烟消云散了。在我的心里,我们的旧情已经修好了,而且比以往更好。
我们找到了很便宜的旅馆。我们的行包已经被老黄和老钱带回去了,只剩下了两个赤手空拳的人。走进旅馆,老板就以怪异的目光看我们,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正常。拿出身份证,还没等我说话,米飞便抢先说,登记两间房子。老板抬头看了看我们,满脸不解的神色。住下后,我去了她的房间。我说,为什么要登记两间房呢?现在,我们远离家乡,这世界上能够相互认识的只有你和我,凡是知道我们俩在一起的人,即使你住在青岛我住在大连,人家都会断定我们是住在一起的,绝对不可能分开住,我们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她说,人是活给自己的,不是活给别人的,只要自己心里实在,问心无愧,管他别人怎么说。
晚上,我过去陪她看电视。夜深了,她劝我过去休息。我想,今夜,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是不是会有什么打算和欲念?出于礼节,我得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我说,我就住你这儿吧,这一张床闲置着。两个人睡在一起说说话也就不寂寞了。她说,那不行,那样我会睡不好的。我的嗓眼儿一热,那三个字又出来了。她很平静地说,爱她,就给她婚姻;如果不能给她婚姻,就别去爱她。我说,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美好的心理反应,不需要有什么附加条件的。她说,那你就一个人慢慢爱着去吧。我还要说什么,她的脸色变了,像喝喊一头猪一条狗一样的对我大发雷霆,直将我赶出门外,将门死死的关上了。
那一夜,我很瞌睡,可是她一直没有睡,一直在看电视。一会儿将电视的声音放得很大,整个旅馆都能听得见,一会儿又很小,天籁般的。第二天早晨起来,我发现她的眼睛很红,很肿。我想,她昨晚会想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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