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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教育部批准,同济大学与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上海市作家协会、上海市比较文学研究会等单位合作,将于2013年6月1—2日举办“从泰戈尔到莫言:百年东方文化的世界意义”国际学术会议,诚邀海内外学者与会。1、时间:2013年5月31日报到,2013年6月1—2日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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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里人物的背景是知青身份,我写的是这代知青的当代群像和他们的当代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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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光(短篇小说)
2007年6月26日 07:44


    我开始留意坐在我前面第三排的那个女人,她一直在吃红枣。

    凌晨两点。开往C 城的火车。火车和铁轨摩擦的“咣当”声单调地重复着。春运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我所在的这节车厢只有十来个人,他们躺在长长的座位上,享受着“硬卧”待遇。车厢里很安静,有四个男人在打呼噜。

    女人从桌上的塑料袋中拿出一枚红枣,轻轻咬下果肉,缓慢地咀嚼,然后把枣核放进桌上的垃圾盘中。她的脸一直侧着,望着车窗外黑乎乎的夜空,脸上的表情木然冰凉。从我上车开始,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文静而机械地往嘴里喂红枣,一颗又一颗。

    手边的几份报纸看完了,我再次拿出手机,打开“图片收藏夹”,那张脸便在细腻的液晶显示屏上对着我微笑,让我想起清澈的月亮。每次看到这张脸,我都会有这样的联想。我记得,第一次告诉小宛,她的脸让我想起月亮的时候,小宛口中的红酒喷了我一脸。我知道,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会将小宛的面容和月亮联系在一起。小宛的脸上,总是涂抹着很多浓艳的化妆品。

    三年前,我在迪斯科舞厅里认识了小宛。当时我的那帮狐朋狗友将她围在中间,轮流给她灌酒。她一边嚷着“不行了,不行了。”一边把酒一杯杯灌进嘴里。后来她跑进舞池,疯狂地跳舞。在闪烁的灯光中,她的脸若隐若现,脸颊上的银粉闪着亮光。那亮光让我想起了月亮。小时候我生活在农村,夏天经常躺在河边的石头坝子上看月亮。那时的月亮特别清澈,里面的阴影历历可辨,我能看到的是长在一块山石上的桂花树,它根节突出,枝叶茂盛,像国画中的长寿松。那装着桂花树的月亮时而游走在深蓝的天幕上,时而隐藏在云层里,它一直在行走,从过去到现在。

 

     我起身朝那个女人走去。她的脸庞上有一层像瓷一样的光晕,鼻梁挺拔,脸颊瘦削,下巴尖尖的,整个侧面轮廓线条分明,像卡通画中的人像。从她的脸庞上看不出年龄,但能看出时光的痕迹。

    你吃红枣吗?女人转过头直视着我,眼神淡定温和,像对我早已熟识。她拿起一枚红枣放在我手心,又侧过头对着窗外的夜空,一团一团的黑影从车窗外一一掠过,它们应该是种植在铁轨边的夹竹桃。远处有几点灯光,像星星从天幕掉到了原野。

    红枣的甜糯绵软从牙齿传到舌尖,然后传到胃,传到心里。这种饱满圆润的果实,第一次让我感觉到它的香甜。这味道像一段安静的往事,想起它,心就柔和起来。

    医生说我气血不足,要多吃红枣。女人的双手用力交叉在一起,手指的骨节处有些微微发白。你相信吗?有一次我不停歇地吃了一公斤红枣,当时我在想一件极为混乱的事情,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停地吃东西。等我回过神,才看见桌上放着一大堆枣核。那一天,我没能再吃其它东西,呼吸里都是红枣的味道。女人笑了,嘴角微微翘起。

    小宛的脸庞圆而大,五官却很小巧,不算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嘴巴都弯成弧线,那样子特别妩媚。自从那次在舞厅认识小宛之后,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我都会去她的酒吧坐坐,要一杯白兰地,独自坐在一边看她。看她像小鹿一样端着酒杯和客人们周旋,看她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和嘴巴。我拍摄了很多张她的笑脸,存放在手机里,经常看。她的脸总是让我想起月亮。

    到酒吧去的第五次,小宛才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那天生意很清淡,她便坐着和我聊天。小宛说,她大学毕业那年二十一岁,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每天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在街上四处看招聘广告。那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瘦骨伶仃,找工作处处碰壁。后来,她去了一家广告公司。一年之后,她当上一家企业的经理。三年之后,她有了自己的酒吧,在这个城市扎下了根。

    一个朋友警告我不要爱上小宛,他说,小宛可以跟任何一个男人上床,但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动情。我爱过小宛吗?到现在我也无法肯定回答这个问题。三年来,每个星期六晚上我都去她的酒吧,要一杯白兰地,静静坐着看她。我喜欢看她的脸,透过她脸上艳丽的化妆,我会想起月亮,儿时故乡中的清澈的月亮。仅此而已。


 
    火车在一个站点停下来。外面的站台上灯光昏暗,有几个赶车的人,朝着车厢门口移动。“凌峰站到了,到凌峰的旅客醒醒下车了。”乘务员从休息室走出来,眼睛红红的,她的声音饱含着浓浓的睡意。我拿出手机,显示屏上的时间是两点四十三分。

    女人告诉我,凌峰是个小县城,以盛产甜而脆的苹果而出名。四年前她曾来过这里,独自到城郊爬一座形状如酒瓶的山,山上屹立着三块天然巨石,表面光滑,颜色苍青。女人说,这条路线上的很多个小县城她都去过。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的工作很自由。女人说,走向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感觉我永远喜爱。最初出来行走,有一个具体的原因,为了某个人,或者某些事。到现在,便成了一种习惯。我从不在出行前想好目的地,随意选择一个方向,坐上一辆车,到一个我想停下来的地方就停下,就是这样。女人的语调缓慢安宁,像经过层层过滤流下的水。走走停停,邂逅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人。然后离开。这就是我的生活状态。

    不说我了。你到哪儿去呢?女人问我。

    C城的一个小镇,叫做明月镇。

    明月镇是小宛的老家。小宛曾告诉我,明月镇有一个破败的庙,叫明月寺。庙里有唐代的彩绘壁画。她童年时常和小伙伴去庙里玩捉迷藏的游戏,她总是藏身在大殿中的那些菩萨塑像后面。在等候小伙伴寻找的过程中,小宛就看那些斑驳的壁画。

    “那些花朵、云彩、翩飞的仙女,能让我联想一些故事。”小宛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给我讲了很多童年的事情。那些儿时的乐事,让小宛在愉快的回忆中走完了生命最后一程。

    小宛知道自己的病情是去年的深冬季节。那天夜里她送走了酒吧最后一个客人,放了所有员工的假,然后约我到她的酒吧。酒吧前台上点着一只蜡烛,蜡烛放在一个苹果型的水晶烛台里。小宛涂着茶色的口红,靠在酒柜上抽烟,她穿一件印着卡通熊的羊毛衫,围着宽大的粉绿色围巾,一副小女孩打扮,和她脸上浓艳的化妆不太协调。

    “我得了艾滋病。”小宛把烟放在烟灰缸上缓缓转动,脸色极为平静。她指着头部,说里面有肿瘤,疼得厉害。我抱着她,走向酒吧楼上的休息室。她的身子娇小,很轻,让我觉得只要轻轻用点力,就可以把她拦腰折断。

    我把小宛放在床上,她在浅紫色的床单上缩成小小的一团,脸色苍白。我给她按摩头部,她渐渐从疼痛中放松,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我俯下身亲吻她,她的嘴唇柔软冰凉,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吻。小宛紧紧抱着我,很快又把我轻轻推开。她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颊和五官,眼泪慢慢溢满她的眼眶,又从眼角滑落在捧着她的头的我的手上。滚烫的眼泪不停涌流到我的掌心,浸泡着每一条手纹。


 
    火车到达C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和女人一直没有合眼。女人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很好。我该下车了。我起身向女人告别,回到最初的座位边从行李架上取下旅行袋。在我走向车厢门口时,女人也背上了她的包,提着没有吃完的红枣,走在我的身后。

    站台上的人很多,清洁工正在清扫垃圾,推着滑轮车卖小吃和饮料的商贩不住地向车窗里的人叫卖,卖报刊、杂志的商贩则直接走到车厢里去兜售。我买了两瓶矿泉水,牵着女人的手走出了车站。

    明月镇是C城一个偏远的小镇,我们在中巴车上坐了三个多小时才到达镇上。白雾在车站的水泥地上涌动,裹挟着寒意。女人打开旅行包,拿出一条灰色的毛线围巾绕在脖子上。我向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清水村的道路。小宛说,明月寺在清水村的一座山上。

    明月,清水。我的家乡,名字多么美。除夕之夜,小宛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颊消瘦得变了形。她给我讲述她童年时过除夕的情景。

    大年三十的晚上,奶奶和妈妈在厨房忙碌,炸油果子,卤猪头肉,准备第二天招待客人的菜。爷爷坐在灯下,用刀把一大张红纸裁成正方形的小块,封成红包,这是拿给我们这帮小孩子的压岁钱。零点到来时,爸爸到院子边点鞭炮,那时我胆子很小,爸爸的烟头还没有凑到鞭炮上去,我就用双手捂着耳朵。小宛断断续续说着,脸色安宁。

    零点时分,她给清水村老家的父母打电话。她在电话里说,酒吧生意很好,忙得她和员工们还没来得及吃年夜饭。那夜,我们所在的城市解除了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绚丽的烟花在病房窗外一朵接一朵绽放,然后凋零。

    半个月之后,小宛死了。

    一个朋友告诉我,好几个和小宛上过床的男人,偷偷到医院去做血液检查。

    我还听到了很多关于小宛的难听的传闻。

    但小宛听不到这些了,她安葬在城市的公墓里,选用了一张灿烂的笑脸作遗像。在那一大群石碑中,小宛的年轻的笑脸格外醒目。


 
    抵达清水村已是中午。

    雾气散去,天色蓝得透亮。太阳很明亮,有着早春的暖意。女人爬山步伐轻快,她解下围巾,又脱去了棉衣。后背的热气透过羊毛衫蒸腾出来。

    快到寺庙的路口竖立着一座残损的石牌坊,牌坊顶上左右各雕有一只蹲坐状石麒麟。牌坊上有些模糊的文字,无法辨认。女人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拍摄了一些照片。

    从牌坊进去,就能看到明月寺的整体外观。它掩映在茂密的松树林中,重檐翼角。朱红色的庙门油漆斑驳,门外的石板缝隙处杂草丛生。看守寺庙的是个中年秃顶男人。“我可不是和尚,只是没有头发。”他一个劲向我们解释。

    庙门的左右各有一排木头房屋,屋檐处结满了蜘蛛网。房屋中空无一物,充斥着强烈的霉味。屋顶上的瓦破了很多,太阳光就从那些破洞射进来,形成一些白色的光束,光束里浮动着飞舞的灰尘。这些透亮的颗粒是时间的沉淀物,它们混合了这庙宇的历史,还有庙宇里发生的种种故事。

    庙门正对着的就是大殿,大殿内塑有十多尊菩萨像。大殿的四壁上全是彩绘壁画,虽然残破不全,但色彩极为华丽,人物画像面容庄严,皮肤和衣服的纹理历历可见。花朵和云彩花纹繁复,线条精细。那些线条的沟壑中还残留着金色、银色等颜料。那些绚丽的色彩似乎在微微晃动,云彩便随之飘舞,花朵也在缓缓绽放。

    不仅四壁上有彩绘壁画,大殿的天花板上也绘有图案。中年男人说,以前大殿的天花板是由十八块大木板拼凑而成,每一块木板上绘制的图案都不一样。现存的大殿天花板只有六块木板了,绘制着龙凤、牡丹、云彩等图案,颜色以红、黄、绿为主,极为浓艳。

    小宛,我想起了你。我想着你在这里玩捉迷藏的画面,但我想象不出你童年的模样。我想起初见你的样子,化着浓妆的脸,脸颊上涂着银粉,在舞厅闪烁的灯光下,时隐时现。

    时间的船在这里停下,然后沉没。小宛的脸也随着时间沉没下去,沉到深深的海洋里。我听见女人深深的呼吸声,在大殿中一起一伏,像是过去时光的回音。


 
    夜里,我和女人住在明月镇老街上的一家旅馆。我们相拥躺在窄小的床上,没有做爱的欲望。

    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问女人。
女人含混地回答了一句,我没有听清楚。她已经睡着了,头埋在我的胸口。我再次看着她轮廓分明的侧面。睡眠中,她神情安宁,脸部的线条显得柔和。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抱着一个孩子。

    明天,我们离开明月镇。

    我要回到我所在的城市,继续工作和生活。女人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继续行走,继续邂逅陌生的风景和陌生的人。

    旅馆的窗帘是一层薄薄的纱布,不时被夜风掀起,翻涌如浪。在窗帘飘起的时候,我能看见窗外的月亮。月亮不太圆,但很明亮。月光如水一样,在窗帘被掀起的刹那流泻下来,洒在房间的水泥地板上。




选稿:芦村  来源:文学会馆  作者:雨声琳琅   [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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